(为了保护他们的隐私,文中全部使用了化名)
米洛坐在一辆蓝色雪佛兰Volt的驾驶座上。他的父亲菲尔坐在他旁边,我和他妈妈坐在后面,我们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闲聊起来。
(资料图)
年仅16岁的米洛自豪地谈起了自己持有佛罗里达州的学习许可证,这是由州政府颁发的驾驶许可证。他刚刚读完十年级,最喜欢的课程是新闻学。他喜欢和朋友一起滑旱冰,同时米洛也是一个变性人。
当我们驶离塔拉哈西唯一的LGBTQ与女权主义书店Common Ground Books时,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店面,他们买了半打书来帮助打发即将到来的公路旅行的时间,其中大部分是科学和历史小说。
这座城市很小。不到10分钟,我们就把车开进了一个空的停车场,旁边是属于米洛高中的运动场和网球场的综合体。校园里很安静——暑假才刚刚开始。米洛用手指着足球场旁边一条空荡荡的红色跑道。
“那个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错的家伙,天天就在那里溜达。” 他说的是佛罗里达州州长罗恩·德桑蒂斯,他住在距酒店仅五分钟路程的地方。德桑蒂斯经常一大早在这个跑道上跑步,而他的保安人员则在附近等候。
几天后,米洛和他的家人将坐上车,告别佛罗里达州的塔拉哈西,这是他们过去唯一称之为家的地方。他们即将开始漫长的公路旅行:前往康涅狄格州1200英里的旅程,米洛一家希望在那里建立新的生活,远离焦土式反跨性别法律,这些法律已成为德桑蒂斯政府最臭名昭著的标志了。
米洛是该州大约16,000 名跨性别青少年中的一员,他们已成为德桑蒂斯竞选运动的主要目标,用他的话说,确保佛罗里达州成为一个"谁敢觉醒(woke)谁就得去死的地方"。除了限制跨性别者获得性别肯定的医疗保健之外,他的政府还对学校的教学内容、公共图书馆书架上的书籍以及人们可以使用的浴室进行了法律限制。
编者注:“觉醒(woke)”一词起初是黑人群体反抗美国政治不公和种族暴力的重要标语,在20世纪的黑人运动参与者中它有着较为清晰稳定的含义,即对美国长期存在的白人至上主义保持“清醒”。2014年密苏里州警察达伦·威尔逊(Darren Wilson)开枪击毙黑人少年迈克尔·布朗(Michael Brown),随后#StayWoke的话题迅速在网络引起热议,街头或校园也出现许多反抗种族暴力的游行和示威运动。随着美国左翼运动重心由维护劳工利益转向对更边缘群体的关注,“身份政治”的话语环境逐渐生成,“觉醒”被左翼人士用于指称——反思美国社会存在的系统性不公正,全面推进平等——这一自由主义议程。
美国儿科学会敦促立法者保护年轻跨性别者获得“在一个安全和包容的临床空间中,提供的全面、性别肯定和适合发育的医疗保健”。美国医学会写道,性别肯定的护理在医学上是必要的,它可以“改善跨性别者和性别多元化人士的身心健康”。但佛罗里达州立法机关仍然批准了参议院第254号法案,该法律禁止医疗服务提供者对任何通过医疗补助获得健康保险的人,进行性别肯定的护理,并禁止对所有18岁以下的人进行性别确认护理,但在该法律颁布前已经开始治疗的人除外。该政策于2023年5月开始生效。
编者注:性别肯定激素治疗(英语:Gender-Affirming Hormone Therapy,简称:GAHT),旧称:跨性别激素疗法(英语:Transgender Hormone Therapy (THT)),俗称“吃糖”。是一种提供给跨性别者或非性别二元者的激素替代疗法(HRT),借由接受性荷尔蒙或相关荷尔蒙制剂,让跨性别者或非二元性别者的第二性征能更贴近他们的性别认同。一般而言,这种情形下的GAHT会再分为两种,目的为雄性化或雌性,有些双性人可能也会接受GAHT,从童年开始进行以符合他们在出生时的性别指定,或者后来为了使他们的第二性征与他们的性别认同一致。非二元或性别酷儿的人也可能接受GAHT以达到性激素的理想平衡。
三名跨性别青少年的家人将州法院告上法庭后,一名联邦法官发布了一项禁令,从2023年6月6日开始,禁止该法律影响本案的原告。虽然该案尚未判决,但法官写道:佛罗里达州的法律可能与反对基于身份的歧视的宪法相冲突。
但目前,州官员表示,除了原告之外,该法律对所有人仍然有效,而且这种不确定性现在占了上风。医疗保健提供者不确定他们可以提供哪些治疗。由于担心失去医疗执照,甚至面临重罪指控,诊所拒绝跨性别患者。一些诊所已经完全关闭,使年轻的变性人无处可去。对许多人来说,在州外寻求治疗的费用实在太高,而米洛的经历则非常幸运。
"我只是提前飞过了性少数雷达的监控。”当我们上个月在塔拉哈西见面时,米洛告诉我,"我认识学校里的其他变性人,他们没有像我这样早早地开始接受治疗,我认为自己非常幸运,有这样的父母和医疗服务。
米洛还在上小学时就出柜了,成为了变性人。他告诉我,有支持他的父母,有负责任的医生,让他的情况大为改观。
米洛的医生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个关键人物,他的母亲贝弗利说:"他真的帮助了我们很多。他是我在镇上找到的唯一一个在医疗干预方面,会坚持帮助实现我们想要的进度的人。"
在医生的精心指导下,米洛13岁时开始服用睾丸激素。由于佛罗里达州的法律,对那些已经接受性别确认护理的人有例外规定,所以至少现在不会直接影响到米洛。但由于一些医疗机构拒绝为变性人提供服务,而另一些医疗机构则完全停止了他们的业务,他的父母担心米洛获得适当医疗服务的能力可能仍然处于危险之中。
对于米洛的家人来说,麻烦的早期迹象出现在2022年6月,当时佛罗里达州的外科医生约瑟夫-拉达波给州医疗委员会写了一封信,认为缺乏医学证据表明性别肯定的治疗对正在努力解决性别障碍的年轻人有利。拉达波坚持认为,包括美国儿科学会在内的组织的主要医学指导遵循的是 "首选的政治意识形态,而不是普遍接受的最高水平的医学科学。"
"我们没有看到一个未来,能让我们履行为人父母承诺,"米洛的母亲贝弗利说,"当我们开始这个搬家旅程时,我们告诉米洛说,"我们将为你做任何事情"。我们觉得这在佛罗里达州已经不可能了。"
针对教育的法律行动也引起了家人的注意。米洛回忆起有一次,他的妹妹在学期中期回家,手里拿着一张生物老师的便条,解释说不再要求学生阅读《亨丽埃塔·拉克斯的不朽生命》。佛罗里达州开始审查所有学校课程和图书馆书籍,以确保它们不含色情和 "基于种族立场的教义 "后,这项关于美国医学研究中的种族主义政策和做法的获奖研究成为了不推荐读物。
不久之后,德桑蒂斯签署了一项《家长教育权利法案》,即所谓的“不要说同性恋”法,该法禁止教师在任何年级讨论与性别和性认同有关的想法。该法律将于今年夏天生效。另一项法律也在今年的立法会议结束前通过,该法律将禁止跨性别者使用与其性别认同相符的公共浴室。
参议院第254号法案源于该州医疗委员会发布的一项建议,该建议具有类似的说辞——建议医生拒绝未成年人获得青春期阻断药物或激素。对于医疗委员会来说,这一建议是一个不寻常的举动,该委员会是一个由国家指定的专家组成的小组,传统上负责监督该州医生执照的管理,并定期就公共卫生相关问题(如Covid-19大流行病)向医疗机构提出建议。该委员会甚至称自己具有 "强烈的非政治性"。但《坦帕湾时报》的调查显示,州长德桑蒂斯亲自挑选了14名董事会成员中的8名,他们都向他的州长竞选活动捐了钱。
WUSF公共媒体的《佛罗里达州健康新闻》透露,美国儿科医师学会(一个听起来人畜无害的组织,被南方贫困法律中心指定为仇恨团体)的成员收到了德桑蒂斯政府支付的数万美元,以提供“专家”报告、证人证词和谈话要点,来质疑性别肯定护理背后的科学依据。
医学委员会的建议程序构成了禁止性别肯定护理的独特途径。德桑蒂斯没有从立法层面开始,而是利用州内的绝对多数优势,通过行政部门推动他的议程。然后他继续将医疗委员会的建议中,编入参议院第 254 号法案,正式禁止对未成年人和通过医疗补助接受健康保险的任何人进行性别确认护理。
共和党在佛罗里达州立法机构以及各级州和地方政府中处于绝对多数的地位,这种现象已经存在了几十年。米洛的父亲表示,这让那些倡导跨性别者权利的人们感到疲惫不堪。
“当他们不听取选民的意见时,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在故意破坏民主,”他告诉我。他想知道下一次选举是否会唤醒更多的人出来投票,并选出愿意参与公开辩论,而不是遵守党派路线的人。
佛罗里达州立大学政治学教授查尔斯·巴里洛 (Charles Barrilleaux) 表示:“最重要的是,德桑蒂斯真正利用了过去没有人使用过的州长权力。” 对他来说,州长的权力在20世纪90年代杰布·布什 (Jeb Bush) 执政期间发生了转变。在重新划分选区的帮助下,共和党人在地方政府中获得了更大的控制权。
当你把一个州议会中占据超级多数的政党和一个有政治野心的州长结合起来时,那些不同意政府的声音就会被淹没。"政治竞争很重要,当你因为选区划分而没有发生什么竞争时,你就没有办法选出代表自己的想法的人,"巴里略说。
州参议员谢夫林·琼斯 (Shevrin Jones) 公开反对今年佛罗里达州通过的大量反LGBTQ的立法。作为一名民主党人,琼斯是佛罗里达州参议院的少数派,曾投票反对通过性别肯定护理禁令。在2023年1月接受NPR采访时,他表示,“佛罗里达州只是一个试验场,全国各地的人们都应该担心各地的立法机构和州长不会做佛罗里达州正在做的事情。”
对于米洛的妈妈来说,立法的冲击进一步坚定了家人离开该州的决定。
她说:“我心里会反反复复地想,‘我真的需要让我的整个家庭背井离乡吗?我需要让我的孩子经历这一切吗?我们真的需要换工作才能获得新的保险吗?我们真的需要卖掉我们的房子吗?我们真的需要花掉所有积蓄买新房吗?真的有必要吗?然后当我们看到新闻里,共和党每天都会演出新的闹剧,便会庆幸搬家这个决定。”
米洛的家人并没有忽视此类法律在全国范围内推广的可能性。当需要决定搬到哪里时,他们陷入了纠结。全国各地不断出现充满敌意的立法,特别是在共和党占主导地位的州。他们开始向北看。他们开始向北寻找。马里兰州看起来很安全,但周围有一些法律不太确定的地区。加州感觉太远了。其他州看起来就像悬而未决的样子,一次选举就能让他们转向仇视变性人的政策。最终他们决定选择康涅狄格州,在那里他们也有一些家人。他们在一个安静的郊区选择了一栋房子,比较靠近米洛的表兄弟的家。
米洛和他的父母向我讲述了他们能够举家搬走的巨大压力。搬迁取决于自己工作的灵活性,以及在一个生活成本更昂贵的州重新定居所需的经济支出。
当我在塔拉哈西漫步时,我遇到了其他一些人,他们的生活和家庭直接受到法律的影响,但又无法离开。来自奥兰多的跨性别者和视觉艺术家菲尼克斯·穆恩(Fenix Moon)就是其中之一。
“我确实想润,但现在我做不到,”他告诉我。“我签下的租约为期一年,我自己的工作才从三年前的大流行中稳定下来。”他在谈到经济负担时说道。
他告诉我,他的兄弟曾恳求他离开佛罗里达州,担心州立法对穆恩的健康造成不好的影响,可他又能做什么怎样才能让他润出去呢?
“如果我能挥舞魔杖,如果我有足够的钱,我可能会去纽约,我觉得那边的社区会保护我,”他说。
穆恩也将离开佛罗里达视为一种强有力的政治选择,“我们不应该牺牲我们的健康和身体,事实上,这中间最大的阻力就是搬迁,如果别无他法,那只有让我们变得更强大,从我们生长的地方、我们最有力量的地方战斗,”穆恩说道。
当人们决定离开一个城市时,他们会带走社会和经济资本。“我们正在失去很多人才,我们正在失去很多为当地社区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我们正在失去各个领域的人才,”在塔拉哈西社区学院教授政府课程的梅琳达·斯坦伍德说。
斯坦伍德有两个跨性别的孩子。她的儿子20多岁,今年早些时候,他在塔拉哈西计划生育诊所的长期医生停止了对变性人的服务,他不得不匆忙寻找新的医生。目前两个孩子都计划留在佛罗里达。但斯坦伍德为他们担心,并一直在这个问题上发表意见。她说:"你在社区拥有的力量,对多元化的支持正在逐渐被削弱。”很难确切知道有多少家庭离开,但莱昂县专员里克·米诺(Rick Minor)怀疑这个数字正在上升。
米诺说:"我确实认为这将会对本州的企业带来新的负面影响,这些企业正在寻找多样化和繁荣的市场。”
他认为塔拉哈西对企业来说,之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地方,因为它是几所大学的所在地,人口多元化,有大量年轻人。但他表示,这还不足以说服企业前来:“像塔拉哈西这样类型的社区,在其他没有通过这些法规的州中数不胜数。”
当我问米洛离开后最想念什么时,他谈到了他的朋友们。
“我有一群今年新交的朋友。去年那会,我还是新生,只能从零开始寻找友谊,”米洛说。“现在,我已经是大二学生了,已经收获了很多友情,我不想离开它。”
"作为家长,看到这一点心里很难过,要知道你正在改变那些友谊,如果你留下来,这些友谊可能会更丰富。但我们不能在这里继续下去,"贝弗利告诉我。"友谊将不足以满足他的需要。"
米洛的学校本身对这个家庭来说有很多回忆。他的母亲和祖母都是这座学校的校友。从他数学课上的坐地方,向窗外看,他甚至可以看到他父母结婚的酒店。
但学校距州议会大厦和州长官邸也仅15分钟步行路程。米洛告诉我,德桑蒂斯与他们的社区的物理距离近得“有点疯狂”。
"如果佛罗里达州没有成为今天的佛罗里达州,那么我肯定会留在这里,"米洛说。"但如今,康涅狄格州肯定更安全。"
在学校里,米洛此前从未告诉他的同学或老师他是跨性别者。但在过去的一个学期里,米洛慢慢地开始向更多的朋友出柜。“我想对他们诚实,因为我认识他们有一段时间了,我不想对他们撒谎,告诉他们我为什么要搬家,因为我关心他们,”他说。
他的父母行事更加谨慎。,“在某些情况下,我只能告诉别人,因为家庭问题,我们必须离开佛罗里达,就不说太多了。”菲尔告诉我。但当与他的家人和其他熟悉米洛和他的变性身份的人坦白时,菲尔发现他不需要解释太多。
“当我说,我要离开佛罗里达,每个人的普遍反应都是,‘这不怪你。’每个人都说了几乎完全相同的话,”菲尔说。
学年快结束时,随着搬家日的临近,米洛想享受他最后的日子,做他最喜欢的事情。去滑冰、在公园里闲逛、在铁路广场(这座城市的小型壁画艺术区)散步。当我问他对搬家有何期待时,他谈到了他希望更多地参与新学校的学校社区。
“我的重点就像寻找一个社交团体一样,”米洛说。“就学校而言,我的成绩一直都很好。但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好朋友团体,并加入我新学校的校报。”
尽管过去的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米洛对他的未来仍持乐观态度。
“那边有新的环境、新的人和新的文化。我对北方充满了好奇,既忐忑又兴奋,”他告诉我。“无论我搬到哪里,我都不会停止做我自己,对吧?”
作者简介:
丽贝卡·罗宾逊,Coda Story的副制片人,记者,NABL成员
玛丽亚姆·戈吉亚什维利绘制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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